土耳其茶館文化 Turkish Tea Houses

土耳其人愛喝茶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上，土耳其人平均喝茶量是世界第一．以前我就討論過土耳其紅茶以及相關煮茶喝茶資訊，有興趣的可以回頭再去研究研究．

土耳其人喝茶其實是不選時間也不選地點的，從早到晚都可以喝，而且不只在自己家喝，在別人家喝，在餐廳喝，在茶館喝，在銀行喝，在任何公司行號都可以喝，甚至在路邊也可以來一杯．有時候連我去市場買菜買肉，雖然只停留一兩分鐘，但認識的老闆還是會問，要不要來杯茶ㄚ．所以最終的結論是，管你是哪裡，只要有人的地方土耳其人就能喝茶．

有次朋友來家裡拜訪，坐了半天後看我一點反應也沒有，終於忍不住自己開口，你沒泡茶或咖啡來請我，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我翻白眼，直接回他，我自己既不喝茶也不喝咖啡，所以家裡根本沒這些東西ㄚ，要喝你自己想辦法．所以之後他乾脆自己買了一堆即溶咖啡包放在我家，隨時來要泡就有，至於他想要我再去弄個煮土耳其咖啡的機器我就懶得理他了，當我家開咖啡館啊？！

但，雖然土耳其人不論在哪裡都可以喝茶，今天我要探討的是土耳其特殊的茶館文化．土耳其的茶館有不同名稱，例如茶屋，茶爐，茶花園等．我曾聽過因名稱不同還有不同的顧客群，但對這個我還沒那麼深入的研究，所以暫時不分類，統一以茶館稱呼之．

為什麼要討論茶館呢？因為這是土耳其文化很道地很特殊的一環，以前不敢亂講話，因為沒太多認識，只是旅途中偶爾的停留，但這個冬天，朋友看我整天吃飽閒著，他又是見不得人家閒的人（雖然我堅持我喜歡過閒閒沒事幹的日子），問我要不要到他表哥開的茶館工作，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我當然說好（可以近距離觀察茶館文化是我答應的原因之一），所以這也就開始了我短暫的茶館打工生涯，至於我個人所觀察到的也許並不能涵括所有土耳其所有茶館情況，但應該多多少少也有些代表性吧．


社交中心　

到過土耳其的人就不難發現，一個小村落最熱鬧的地方在哪？當然就是茶館了．可能整個村落安安靜靜沒半個人，但只要到當地茶館，就一定人氣十足，好像整個村落的人，特別是男人，統統出現在茶館裡了．之前以為是觀光客多的地方才會有這麼多茶館，後來才發現並非如此．在土耳其，只要有人住的地方就有茶館，不管是多小的村落．基本上，我覺得這裡的茶館有點類似台灣的里民活動中心的功能，是村民群聚聯絡感情的好地方．

這些茶館也有各種長相，在大城裡，可能只是在路邊的一個小攤子，或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店，簡單擺幾張矮桌椅就可以營業了．但在小鄉村，也許因為地廣人稀，茶館反而相對變大了，不但更有人氣，也更有特色．而且可能因為是小地方，大家彼此認識，所以這些茶館的社交功能更趨明顯．相對於大城市或觀光區的茶館，客人可能坐一下喝杯茶就走了，小地方的茶館可是沒有停留時間的限制，也沒有最低消費，點杯茶，要坐一整天也沒人會趕你，一里拉（五六塊台幣）就可以消磨一整天了．其實這也是我在茶館工作後才發現的，之前我去茶館多半是為了WiFi，所以不點個飲料好像不太好意思，但光點杯茶好像有點小氣，所以我都會點個果汁或汽水之類的，但後來發現是我自己臉皮太薄想太多，土人自己根本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點杯茶他們就可以在茶館耗一整天了．
而且，城市人我不知道會不會在茶館混那麼久，但鄉村茶館其實就像菜市場一樣熱鬧，所有的人（通常是男人）都把茶館當聚會場所，但這些男人聚在一起要幹嘛？我看喝茶其實已經變成次要的功能，重點其實在社交．土耳其男人別的可能不見得贏得了，但愛聊八卦的本事可完全不輸女人，甚至我覺得很多土男其實比女人更長舌（這可不是性別歧視，只是陳述事實），所以這些男人聚在一起不但可以喝茶，還可以天南地北聊個過癮，聊政治，聊工作，聊天氣，聊鄰居朋友的八卦，或許還可以把在家受的悶氣鳥氣都一次發洩個夠．


男人的避風港

但為什麼在茶館出沒的多半是男人呢？其實觀光區或大城市的茶館偶爾還可以看到女人，特別是本國外國遊客，但在鄉下，女人基本上很難得被看到在茶館出沒．我在茶館工作一兩個月了，除了一兩個外國人外，其實也只看到一個當地的怪怪老女人進來過（但其實她進來後，看到任何有吃的有喝的全都搜刮一空後，半毛錢都沒付就跑了，而且還不只來一次，顯然老闆也很習慣了）．

但土耳其是不是真的有禁止女人進茶館這條規定呢，我想應該是沒有，至少我覺得沒人會說得這麼明確，女人真的要進茶館坐誰能趕她們走？！一群女人（或有男伴陪同的女人）可能還好，有彼此壯膽就可以大大方方走進茶館，但要是單獨一個女人，特別是傳統穆斯林女人，大概就沒那個勇氣闖進去了．雖然老闆說他也希望女人也可以進來玩遊戲ㄚ，但外國女人就算了，即使被所有男人瞪著看，其實也沒人會真的說什麼（反正說了也聽不懂吧），一般就會被以反正外國人不懂土耳其文化帶過就算了，但本地女人即使再勇敢，我想大概也很難承受那種有形或無形的社會壓力或眾人的目光了．

至於茶館裡面清一色是男人其實跟文化宗教都扯得上一些關係．土耳其是以伊斯蘭教為主的國家，一般男主外女主內，男人做家事帶小孩的比例還是偏低，所以當女人在家忙得團團轉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時，沒事做的大男人幹嘛？當然就是出外找朋友喝茶聊天打發時間了，那哪裏男人最多呢？當然就是茶館了，所以叫他們不去茶館去哪兒ㄚ？

曾經有個外國女人問我，這些整天在茶館混的都是退休的老男人嗎？嗯，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就我就近觀察後的結果，其實也不見得都是老男人啦，當然在某些地方，一般白天要工作的年輕人可能沒時間跑到茶館坐一整天，所以茶館裡坐的多半都是老男人，但在鄉下，特別是在冬季，沒有工作的男人就相對多了些，所以不管老老少少其實都有可能跑到茶館打發時間．

有次我跟朋友說他可以把茶館照片放在臉書上，他大吃一驚，說你想讓這些男人回家被老婆打死嗎？我又翻白眼．有這麼嚴重嗎？！你以為村裡那些女人都不知道她們的男人死到哪裡去了嗎？！你以為在鄉下還有多少地方可以讓他們沒事去混一整天的？不過我還滿佩服這些土太太的，我在茶館這一段時間來也從未聽到有任何男人的老婆沒事就打電話來查勤或追問老公死到哪裡去了（即使有些老公玩到半夜了還不回家吃飯洗澡睡覺打小孩），想必她們不是早就習慣放牛吃草，眼不見為淨，不然就是老公不在更自由囉．


國民遊戲

男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八卦當然可以，但久了可能也會沒話題聊了，所以總要找點別的事情做做，所以呢，下個棋，玩個遊戲當然就是最好打發時間的方式了．

土耳其這裡下的棋或玩的遊戲可能跟別的地方不同，這裡下的不是象棋西洋棋或跳棋之類的，而是雙陸棋（Backgammon），但雙陸棋通常只能兩個人玩，似乎不夠熱鬧刺激，所以更多的人會玩一種叫Ｏkey 的遊戲，就我觀察的結果其實就像超簡易版的數字麻將，也是一樣四個人玩，但在這裡（至少我工作的茶館是如此）輸的人就得負責付茶錢，所以經常可以在茶館裡看到一桌桌的男人，為了沒多少的茶錢在廝殺中．不過，我想這總比去賭博好吧，這個輸贏最多不過五到二十里拉（台幣一百塊內），應該還不至於讓人傾家蕩產．


但有趣的是，很多人自己其實不玩，卻喜歡看別人玩，所以四個人在廝殺，旁邊卻可能站或坐了十幾個觀看的人，算是奇景之一，而且很多旁觀者的茶錢也會一併算入那一桌的帳內，所以造成不少投機不付自己茶錢的旁觀者，以及付錢付得不太甘願的失敗者．我朋友和他表哥有時也會跟著玩，但這就產生了另一個問題，如果他們玩輸了我們就收不到茶錢了．我說你們兩個要玩好歹也要偶爾贏一下吧，不然我們的損失怎麼算ㄚ？剛開始朋友還辯解說他是故意玩輸，這樣才會有更多人來玩ㄚ．是醬子嗎？！我看你們倆十次給我輸九次，也還故意得真辛苦ㄚ？！



不只紅茶

雖然叫茶館，但到茶館一定得喝茶嗎？也不見得啦，其實還是有其他的選擇，例如肉桂茶，薄荷茶，即溶咖啡，土耳其咖啡，或其他汽水果汁等飲料，所以不喝土耳其紅茶的也不用太擔心沒有東西喝．雖然一般土人的第一選擇還是土式紅茶，而且可以一杯接一杯，要不是得付錢，他們一天可以灌個數十杯不成問題．

但土人喝紅茶也是很龜毛的，泡得不好他們不喝，稍微冷了也不喝，每個人要的濃淡度還不同，要不要加糖，要加幾顆糖也都各有所好，有時實在不太好拿捏，一般顧客可能還可以抗議，但遇到我這個語言不通的老外來奉茶，他們多半也只好認命接受我給他們的茶了，反正太濃太淡太濁都怪到我這個外國人不懂煮茶的藝術上就對了．

有一次某個大老闆自己帶了一包綠茶要我幫他泡，哇咧．我自己雖然不喝，但至少我看過不少人泡烏龍茶，所以我也就大大方方幫他泡囉．但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一般人是怎麼泡綠茶的，也不知道要不要過濾或需不需要什麼特殊茶具等細節，反正就給他丟一小撮茶葉到杯子裡倒了熱水就算了數（還真大器的泡法ㄚ）．大老闆看那杯茶後驚呼，你到底是放了多少茶葉啊，為什麼整杯看來都是茶葉？！接著他繼續火上加油，我以為你是東方人一定知道怎麼泡這種茶我才叫你泡的！

哇咧，聽他這麼說我也只能翻白眼，誰說東方人就會泡茶啊？！還有，究竟是誰不懂還說不定咧？！首先，我根本沒放那麼多茶葉，是他的茶葉入水後突然都長大了數十倍，看起來才會那麼多，難不成他以為泡綠茶只是放一兩片茶葉在水裡漂啊？而且我看濃度也還好ㄚ，哪有他說的那麼濃？！我看根本就是他不習慣綠茶的味道才怪東怪西的．不過我想這次過後他大概不會再叫我幫他泡綠茶，也不會再理所當然地認為東方人天生就會泡茶了．



茶館人性大考驗

剛開始幾天，覺得茶館生意其實不難做，只要有茶，就會有人來，我只要坐等收錢就是了，但久了之後，才發現茶館生意其實也沒想像中好賺，因為常常會有收不到錢的情況啊．除了老闆們常常玩遊戲玩輸收不到茶錢外，其他還有老闆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一堆＂朋友＂們也通常不付錢的（況且，在鄉下大家彼此都認識，誰不是朋友啊？！），所以呢，每天至少有近半的茶水費會變成呆帳．因此在茶館工作一個月後，我最大的收穫反而不是學會煮茶奉茶，而是我對人性的觀察．
來茶館的人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我看得可清楚了，哪幾個人總會乖乖付自己的茶錢（即使有機會逃），哪幾個人會想盡辦法逃避付甚至只有一兩里拉的茶錢，哪幾個人出現就是要來白吃白喝的，哪幾個人吃了你的柳橙，會回報以蘋果，吃了你的零嘴，會回報以烤雞翅（算我賺到吧），更有哪幾個人雖然會賒帳，但最後總會乖乖來付清欠款（當然還是有很多裝作沒這回事的）．

也許在都市，彼此不熟喝個茶哪來這麼多錢的問題，但在鄉下，我還是經常得裝作沒看到那些逃帳欠款喝白茶的情況，即使數目其實都不大，台幣五塊十塊之類的，最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塊．沒辦法，逼得太緊，下次他們可能就不來了，老闆總是這麼怨嘆．雖然我實在不知道老是來些不付錢的顧客有什麼用，但對他們來說，人氣才是重點ㄚ，所以我也只好跟著睜隻眼閉隻眼了．

但有沒有賺到錢對我來說真的不是重點（反正賺得實在不多），追不追得到呆帳對我也沒差多少，但這一個多月來，我對有趣的土式茶館文化以及這些當地人可是多了不少了解，所以即使這些人也許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成為社會研究的對象，但在這一段茶館打工時間後，的確讓我看到了哪些人可以當朋友，哪些人則完全不可靠ㄚ，而我想這也算是我在茶館工作的另一種有趣的無形收穫囉．

冬天有太陽的地方就可以喝茶玩遊戲，即使在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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